2013年5月31日 星期五

【樸食的人】方丈

最近寫樸食的人,總是想很久,不像一開始很直覺的,劈哩啪啦地寫。寫這個人寫一半,寫那個人也寫一半……為什麼呢?

我停在這個地方,想了一會。然後,我想起一開始第一個想寫的人,是方丈。

並不是方丈最值得寫,也不是跟他互動最多,而是「那天」,他吃飯吃到坐到桌子上來的那天,我突然有個感覺──如果不是因為做樸食,我大概不會有機會看到這樣的畫面。

方丈很會說古。

不是講古的那種說古(但搞不好他會也不一定),而是講古文的那種古,楚辭詩經那種。我第一次聽他說古,是我們在討論選舉。我說,是不是只要走上政治這條路,就不可能乾淨呀?沒想到方丈居然說起楚辭來。

「知道屈原吧?」我說知道啊,跳汨羅江那個。方丈接著說,你知道屈原被放逐吧,被放逐很鬱卒呀,所以屈原去河邊散心。屈原遇到一個魚夫,就跟魚夫抱怨自己是如何如何不如意。魚夫聽完後,對屈原說了這段話:

「滄浪之水清兮,可以濯吾纓;滄浪之水濁兮,可以濯吾足。」

方丈不是一口氣把這段話唸完,而是邊說邊解釋。滄浪,是一條河;清,就是清澈的意思;濯,就是洗的意思;纓,指的是頭上戴的帽子。

滄浪之水清兮,可以濯吾纓,意思就是那河水如果清澈的話,就用它來洗頭上的帽子。滄浪之水濁兮,濁,就是髒啊;水髒的話,就用來洗腳。

我對楚辭非常不熟,更不會去背它。但當我聽到方丈引這段文來回應我們方才討論的政治問題時,我突然覺得,會引經據典真是一件很酷的事。

怎麼說呢,政治這件事本來就是極難黑白分明,但或許我太裡想化了,我對於一些政治手段,或所謂的不得不妥協,非常不以為然。可當我聽到這段文,突然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。

並不是就去接受那些我討厭的政治上的事了。而是,空有理想,你也沒辦法改變河水呀!但你卻可以去利用河水。

不過方丈最後也說了,魚夫的這個角色應該是杜撰的。哪來那麼有智慧的魚夫呢?(這不是貶低魚夫,而是在說這應該是一篇杜撰的文章;雖然真有屈原這個人,卻不一定曾發生這樣的故事。作者只是藉著這個故事,來說一些東西。對這段古文有興趣的人,可以google〈漁父〉)。

其實,我覺得我自己現在這樣寫,不及方丈當時解釋的十分之一有趣,很可惜我無法原音重現,無法將現場還原。

方丈引了那段楚辭來回應我的政治問題,但我很懷疑方丈自己到底接不接受滄浪之水清兮濁兮的政治觀。因為,方丈這個人原則多,又固執。

有一次,我們討論到洗便當盒和洗碗。

那個fb留言討論串實在太長了,而且年代久遠,所以我記不清也找不到了。我只記得,我好像在某篇文章寫了關於洗餐盒這件事。我說,我們希望跟樸食訂便當的人,把自己吃的便當盒洗乾淨,我覺得這是一種食物提供者與消費者的相互體貼。

方丈在底下回話了,他覺得這跟體貼無關。

我進一步補充。我說,樸食便當的價格沒有把外送回收以及洗餐盒的成本算進去,我們理想的便當是健康環保又不昂貴,但這需要消費者自己一起配合,每個人都把自己的餐盒洗乾淨。我們提供健康環保的便當,訂便當的人把餐盒洗乾淨歸還,這樣我們既不用外加成本,大家也可以享有經濟實惠的價格。我覺得這是互相體貼。

方丈接受我們的做法,但他還是不認同這是「體貼」。他繼續問,如果對方不方便洗呢?

「那我們可能就會請他不要訂。」我說。

「我想也是,如果對方不方便洗你們應該是會請他別訂。但我不以為『是不是體貼』的問題就在於這。」他回。

嗯,我想我懂方丈的意思了,他覺得這跟體不體貼無關,是原則問題。

比體貼的話,那一定可能有人不體貼。你體貼他幫他做鐵盒便當,可是如果有人沒辦法把餐盒洗乾淨就不體貼你。他無法把餐盒洗乾淨,如果你繼續體貼他,那就跟剛剛說的相互體貼不同。如果你因為他洗不乾淨就請他不要訂,那麼你就是不體貼他,也跟先前說的相互體貼不同。(嗯,寫完這段我頭都昏了)

除了洗便當盒,還有洗碗。方丈說,通常他去朋友家吃飯,一定都自己洗自己吃的碗。我說,來樸食不用。方丈說,可是你們會要求訂便當的人要洗碗。我說,狀況不太一樣,你進我們家廚房洗碗,對我們來說不方便;你硬要自己洗的話,對我們來說麻煩。

方丈說,他如果把自己吃的碗給別人洗,他會很痛苦。我說,好吧好吧你贏了,你想自己洗就自己洗吧!

不過到最後,方丈來樸食吃飯,還是我們洗碗(我們贏了)。

這也再次映證方丈的理論──洗不洗便當盒和洗不洗碗,與體貼無關(如果我體貼方丈的話,我就要給他洗碗。)這比的是誰比較堅持原則誰比較固執不退讓……(寫到這裡怎麼好像變成我比較固執……)

上面寫的這些,究竟跟方丈吃飯吃到桌上來,有什麼關係?其實沒有什麼關係,只是,那張照片促發了我寫樸食的人,也回頭讓把我跟方丈把這些拉裡拉雜搞得我一頭昏的討論寫下來。

2 則留言:

  1. 應該是漁夫不是魚夫,漁夫是漁獵之漁。

    另外,滄浪之水的浪,就我的老師劉漢初之言,雖然仍是浪之義,但應該念成二聲ㄌㄤˊ。有興趣的人可以實際唸看看,那樣會比較像詩歌。

    漁父這篇之所以被認為是偽托之文,並非漁父的才智問題,而是後人考據。
    但其實顯而易見的是,如果屈原之後就去投江了,那誰知道這件事,又把他記錄下來?

    至於我確實是原則多又固執,所以如你所說,我真無法完全接受漁父之言。只是人生活著多半在試著妥協,能妥協到什麼程度,無可侵犯的原則限度有多大,人人不同。我只是較接近屈原的一端,因此,我是在這裡嘴砲,而不是去跳蘭陽溪。

    至於洗不洗便當盒,我記得我應該是說,這跟原則比較有關,不應該淪為天下第一體貼大會,硬要說體貼的話,只會長短相形、高下相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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